素有英国艺术国家画廊之称的泰特不列颠美术馆（Tate Britain）在本月初举办了“Hogarth and Europe”（霍加斯和欧洲）展览，展出英国最有影响力之一的艺术家威廉·霍加斯（William Hogarth, 1697-1764）的作品。
素有英国艺术国家画廊之称的泰特不列颠美术馆（Tate Britain）在上月初举办了“Hogarth and Europe”（霍加斯和欧洲）展览，展出英国最有影响力之一的艺术家威廉·霍加斯（William Hogarth, 1697-1764）的作品，包括《时髦的婚姻》（Marriage à-la-Mode）、《浪子的历程》（A rake's progress）、《一次现代的午夜谈话》（A Midnight Modern Conversation）等多幅视觉讽刺代表作。
泰特不列颠美术馆正在展出“Hogarth and Europe"展
图片来源：Tate
Visual Satire（视觉讽刺）是指在视觉上进行嘲弄或嘲笑，或吸引人们注意到某事物消极方面的一种视觉艺术。不同于书面讽刺，视觉讽刺更偏向运用视觉特征来传达讽刺信息，如讽刺漫画。在英国，早在16世纪就略见视觉讽刺的雏形，当时因宗教改革运动（Protestant Reformation）艺术家以此表达反教皇情绪；其后，伴随英国启蒙运动的开始逐渐发展起来。比起油画等手绘作品，为了达到更大的传播效果，视觉讽刺多见于映射政治主题、谴责社会问题的版画上。早期的版画主要采用金属板蚀刻、印刷而成的蚀刻版画（或称铜刻版画）。
直到18世纪，视觉讽刺开始广泛盛行，当中得益于霍加斯对这一风格的进一步推动，以及其对讽刺漫画的重要奠基影响。BBC文化专栏在近日发表的报道《为什么威廉·霍加斯是英国最伟大的艺术家》（Why William Hogarth is Britain's greatest artist）中更指出，英国艺术史上没有其他画家能像霍加斯一样产生如此广泛的影响，并进一步影响了当代艺术。
霍加斯将视觉讽刺提升至新高度
二十世纪著名的英国政治漫画家戴维·洛（Sir David Low）描述霍加斯为“政治漫画的祖父（the grandfather of the political cartoon）”。根据英国政治漫画家及作家Martin Rowson对此解释，“虽然霍加斯并没有为后期的政治漫画设定一个模板，但这种风格却因为他而变得不一样。”Rowson表示，霍加斯更多的是在已有的视觉讽刺传统上进行改进，并将其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复杂程度和技巧高度。
本次展览展出的霍加斯自画像作品，《画家和他的狗》（The Painter and his Pug），油画，创作于1745年
图片来源：Tate
霍加斯青少年时期在伦敦西区的莱斯特广场做雕版画学徒。1720年，霍加斯自行开店并出售自己创作的雕版画。根据英国百科全书在线网站Britannica对霍加斯的生平描述，霍加斯认为，比起对所见场景的简单模仿，他更关注直接将头脑中的想法用绘画表达出来。这种灵感式的即兴创作不仅得益于他对日常生活的密切观察，培养出不寻常的视觉记忆，还源自其通过熟悉大量复刻版画，积累了丰厚且扎实的欧洲传统艺术知识。
1729年，霍加斯的艺术生涯经历了巨大转折，在其自传中他提到：“我的想法转到一个更新鲜的主题，就是用油画和版画来传达现代道德主题（modern moral subjects）。这是任何国家和任何时代都没有开发过的一个领域……我努力按照一个戏剧作家的眼光来处理我的题材，我的画就是我的舞台，而男人和女人则是我的演员，借着某种动作和姿态来扮演一幕哑剧。”
霍加斯代表作之一《时髦的婚姻》，油画，约创作于1743年
图片来源：©The National Gallery
伴随这一思想的转变，根据英国埃塞克斯大学（University of Essex）社会学教授Eamonn Carrabine的说法，霍加斯通过在其画作中加入的大量细节，来丰富其画作的叙事性，他于1743年创作的《时髦的婚姻》便是代表作之一。该系列版画共有六幅，讲述了一个建立在金钱和社会地位上的婚姻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而这种连续绘画叙事的方式在当时亦具有创新性，且每一幅都充满值得考究的细节。
以第一幅油画为例，两位父亲正就各自儿女的婚姻达成协议：一位父亲是贫穷的贵族，具有社会声望；另一位是富有的中产阶级。其中一个讽刺细节隐藏于窗户中，窗外可以看到贵族父亲设计的建筑，该建筑还未建成，暗示了婚姻不牢固的基础，同时其设计也存在很大缺陷——呈古典风格的建筑其柱子应为偶数，但该建筑入口的上半部分有三根柱子，暗示贵族父亲智识和品位的不足。
《时髦的婚姻》系列中的第一幅作品
图片来源：©The National Gallery
基于在视觉上对讽刺叙事的探索与实践，霍加斯在1753年出版了形式美学著作《美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Beauty），阐述了自己的创作理念。他提出了美的六条原则（引用自2017年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再版的译作）：适应（fitness）、多样（variety）、单纯（simplicity）、统一（regularity）、复杂（intricacy）和尺寸（quantity）。
此外，他还提出了线条之美（line of beauty），展示了S型线条的多变性。西方艺术史学界泰斗、英国艺术史学家恩斯特·贡布里希（Sir Ernst H. Gombrich，1909~2001）教授认为，在这本书中，霍加斯向当时的艺术品位发起了严峻挑战。英国艺术史学家Christine Riding也表示，霍加斯艺术观的核心是S型线条，这种线条“与象征古典主义的直线，和粗俗、夸张的曲线相反”，具有多样性。
霍加斯在《美的分析》中展示的S型线条
图片来源：wikipedia
霍加斯也在《美的分析》里穿插了自己的版画作品，这些画作运用了S型线条以彰显其艺术理念。其中一幅版画《长厅中的乡村舞蹈（译）》（A country dance in a long hall）中，他所刻画的乡村舞蹈，通过衣服的裙边、烛台和舞蹈动作的曲线展现S型线条的美感。
霍加斯《美的分析》书中的版画《长厅中的乡村舞蹈（译）》
图片来源：wikipedia
据泰特不列颠美术馆此次负责“霍加斯和欧洲”展览的策展人Alice Insley认为，霍加斯的讽刺画作内涵丰富，既有艺术性又有独特之处，“他对未来艺术家的影响可能归功于他的批判性观点，以及他主张独立的独创性。他谨慎地将自己定位为社会评论家，一个照亮社会的人”。
英国视觉讽刺艺术后起之秀辈出
英国艺术史学家Stephen J. Bury认为，在霍加斯之后，由于绘画技术的不断发展，人们逐渐从口头讽刺转向视觉讽刺，18世纪也涌现出许多伟大的视觉讽刺艺术家，其中首屈一指的便是深受霍加斯影响、被称为“政治漫画之父”的英国讽刺漫画家和版画家詹姆斯·吉尔雷（James Gillray）。
吉尔雷曾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跟随雕刻师Francesco Bartolozzi短暂学习，随后以商业雕版画谋生。不同于霍加斯更偏向于现代道德主题，吉尔雷所讽刺的对象多为政治人物，其中包括当时的国王乔治三世：在其多幅画作里，乔治三世被讽刺为卑鄙的农民乔治。吉尔雷还将英国作家约翰·阿布什诺特（John Ashcroft）笔下一个身材臃肿、朴实的乡下人约翰牛（John Bull）通过讽刺绘画表现出来，而约翰牛被认为是英国人自嘲的缩影。
吉尔雷绘制的约翰牛
图片来源：©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 London
受到吉尔雷启发的讽刺漫画家托马斯·罗兰森（Thomas Rowlandson），在其赌博破产后也开始绘制讽刺漫画。但比起政治讽刺，罗兰森对社会讽刺更感兴趣，其创作的庸医形象幽默风趣，令人难忘，还进一步普及了吉尔雷创造的约翰牛形象。
英国讽刺漫画家及插画家乔治·克鲁辛格（George Cruikshank）也作为后起之秀出现。受到霍加斯和吉尔雷的共同影响，克鲁辛格的职业生涯始于政治讽刺漫画，在青年时期便为当时一本专门揭露虚假与讽刺荒唐的月刊《祸患（译）》（The Scourge）创作了一系列政治漫画，得到了广泛欢迎。其后，他的风格在拿破仑战争时期渐趋成熟，并创作了多幅讽刺拿破仑一世的版画。据牛津大学出版社的艺术研究在线网站Oxford art online称，克鲁辛格的讽刺漫画通常包括气泡式对话框或随附文本框，得益于其受欢迎程度，这为英国识字率的增长做出了不少贡献。
乔治·克鲁辛格于1814年创作的讽刺拿破仑一世的版画“Snuffing out Boney”
图片来源：©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进入19世纪，前拉斐尔派（1848年兴起的美术改革运动，以反对那些在拉斐尔时代之后偏向机械论的风格主义画家）的画作受霍加斯影响也很明显。据BBC文化专栏指出，前拉斐尔派画家米莱斯（Millais）和威廉·霍尔曼·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也在画作中批评了当时的违背道德之举，并像霍加斯一样用富含象征意味的细节，使画作内涵像文本一样丰富。
威廉·霍尔曼·亨特创作的霍加斯式讽刺画作《良心的觉醒》（The Awakening Conscience)，油画，1853年
图片来源：Tate
同时，在19世纪30年代，随着西方印刷技术的演进，蚀刻技术开始让位于平板印刷术及木雕技术，插图杂志和报纸开始成为主流大众媒体。其中，一家成立于1841年的伦敦出版社凭借其出版的讽刺漫画杂志《笨拙》（Punch，又名The London Charivari），通过诙谐的讽刺手法描述政治及社会热点问题，最终巩固了讽刺漫画在政治舞台上的地位。同时期多位有影响力的讽刺漫画家John Leech、Charles Keene等便是从这本杂志开始走向大众。
到了20世纪初，随着如《笨拙》等欧洲政治杂志的销量和受欢迎程度迅速上升，更多漫画家利用视觉讽刺向公众传达道德或政治信息，作为一种娱乐、新闻、宣传的手段，这当中包括对霍加斯有着高度评价的戴维·洛。作为一名自学成才的漫画家，戴维·洛因对法西斯领导人的讽刺漫画闻名于世。历史资讯网站RGS History的《讽刺的快乐第三节：戴维·洛》（The Joy of Satire, part three: David Low）一文指出，戴维·洛的讽刺漫画影响力甚广，有些甚至还被选入了教材。他于1962年被封为爵士。
戴维·洛通过讽刺漫画讥讽二战时期欧洲的独裁者，《和声男孩（译）》（The Harmony Boys），发表于1940 年 5 月 2 日
图片来源：historyhit.com
霍加斯对后世其它艺术形式亦有影响
霍加斯对后世最大的遗产之一是其处理讽刺的方式，正如英国讽刺漫画家David Langdon表示，霍加斯式的视觉讽刺与纯幽默式的讽刺不同，其具有目的，暗含了社会进步的力量。而这种霍加斯式讽刺也在近代艺术家身上有所体现。英国著名画家、版画家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正是从霍加斯的作品中受启发，在其1961年访问纽约后创作了名为《浪子的历程》（A Rake's Progress）的16幅蚀刻版画，描述了他所构想纽约的冒险经历和道德沦丧。
英国波普艺术之父理查德·汉密尔顿（Richard Hamilton）则将讽刺漫画引入到主流的美术创作。他于1963年创作的画作《电影界著名的怪物——休·盖茨凯尔的肖像》（Portrait of Hugh Gaitskell as a Famous Monster of Filmland），将当时的政治人物盖茨凯尔的照片与《歌剧魅影》里的幽灵（Phantom）形象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二十世纪著名的讽刺画。
《电影界著名的怪物——休·盖茨凯尔的肖像》
图片来源：©Estate of Richard Hamilton
英国黑人艺术运动的先驱卢班娜·希米德（Lubaina Himid）则在她1987年的作品《时尚的婚姻》（A Fashionable Marriage）中向霍加斯致敬，重现了霍加斯《时髦的婚姻》的第四个场景。这位特纳奖（Turner Prize，英国当代艺术的风向标）历史上第一位有色人种的女性获奖者，以新角色重新塑造了原作中的人物，凭借直白的人物关系及视觉呈现，讽刺了20世纪80年代的艺术和政治文化。
卢班娜·希米德《时尚的婚姻》，1987年。作为2017 年特纳奖的一部分于英国赫尔的费伦斯艺术馆 （Ferens Art Gallery）中展出
图片来源：©Hollybush Gardens, London
同时，霍加斯的美学理念在本世纪也得到了回应。英国作家艾伦·霍林赫斯特（Alan Hollinghurst）在其2004年获得布克奖（英国文学布克奖被誉为当代英语小说界的最高桂冠）的小说《美的线条》（The Line of Beauty）中就探讨了霍加斯关于线条的美学理论。
BBC文化专栏对霍加斯评价道，“他以当代城市生活和社会批评为艺术主题，完善了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如连环画），并设计了属于自己的、高度细腻的视觉语言。而他的艺术作品之所以能保持着现代感，正是因为他看到了不断变化的世界并与之连接。他由此指出了社会问题，但从不只是简单的回应。”
此外，BBC文化专栏也指出，近两年来伦敦至少有4场关于霍加斯画作的展览，人们普遍认为霍加斯的画作极具英国民族性，但此次泰特不列颠美术馆的展览则关注了霍加斯作品中充满欧洲风格的场景，这将有助于重塑人们对霍加斯画作的认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