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有言,“西西里,是万物的关键。”
这个地处地中海最大的岛屿,拥有让人晕眩的阳光,湛蓝的让人难以置信的海水,迷人的艺术文化以及数不胜数的多元历史遗迹。西西里真正拥有一切,正如西西里国王弗雷德里克二世曾经说过的:“我不羡慕上帝的天堂,因为我很满意住在西西里岛”。
几十年来,学者一直声称,如果想了解西方文明的历史,只需要了解西西里岛即可。英国作家约翰·朱利叶斯·诺里奇于1961年首次到访西西里之后便开始长达半个多世纪对西西里岛的追踪和研究,企图解释这个地中海最大岛屿的秘密。
与意大利大陆那处处徜徉着无拘无束的快活气氛不同,西西里,用诺里奇的话而言,是一个忧伤的岛屿,“时至今日,在它那旖旎的风光、肥沃的田地和永远风和日丽的气候之下,四处仍然萦绕着某种黑暗的、令人不安的气质,某种潜在的忧伤……这忧伤,是源自漫长而悲伤的阅历,源自丧失的机会和未曾实现的允诺的忧伤。”诺里奇对此有一句绝妙的比喻,“或许,是一位经历过太多次背叛,已经不再适合恋爱或婚姻的美女的忧伤。”
诺里奇有此感觉缘于西西里漫长的被异族征服的历史。作为欧洲和非洲之间的踏脚石、东方和西方之间的大门,西西里因地处要塞,数千年来不断被各国各族入侵和争夺。公元前8世纪希腊人的到来,让西西里进入历史记载的希腊时代。其次是罗马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摩尔人、诺曼人、德意志人、西班牙人和法兰西人等都曾先后殖民、侵占或统治西西里。
除了公元11世纪的诺曼时期,西西里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国家——西西里王国外,西西里大多以一个殖民地、行省或附庸的形式存在。1861年意大利统一,西西里成为意大利的一部分。而西西里渴望已久的自治地位,直至1946年才获得,拥有自己的立法机构和内阁政府。西西里曾数次易主,从属于这些外来民族,却未曾真正成为这些民族当中任何一个的一部分。
西西里著名小说《豹》中萨利纳亲王法布里齐奥对一位皮埃蒙特军官所说的那些话,完美地概述了这座岛的历史,“起码25个世纪以来,我们肩上压着灿烂的文明,但却是个大杂烩,都是外来货,没有一点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没有一点是我们定的调子。我们是白种人,跟您谢瓦莱一样,跟英国女王一样,然而2500年以来,我们这儿一直是殖民地。”
这些企图占西西里为己有的各方势力,在阻止其形成强有力的民族认同感的同时,也赋予了西西里万花筒一般多姿多彩的文化遗产。每一位征服者都在西西里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使其具有非凡的多样性。从在洞穴中发现的最早的涂鸦到阿格里真托(Agrigento)地区辉煌的多立克式神庙——神殿之谷,再到独特的西西里巴洛克风格,每一个文明浪潮都在西西里留下其身影。有时几个不同入侵者的风格会被独特地融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西西里风格。
巴勒莫(Palermo)的帕拉提那礼拜堂(Cappella Palatina)就是这种融合的结果,其平面布局为拉丁式,墙壁镶着炫目的拜占庭马赛克;屋顶则全然是阿拉伯式,其钟乳石状的木质天花板,放到任何的清真寺都能令人引以为豪。
而位于切法卢大教堂的12世纪全能之主基督的巨大马赛克镶嵌画,则被称为目前所知最具震撼力的基督教艺术品。
巴勒莫圣西塔教堂中描绘了《圣经》故事和勒班陀大海战等场景的巴洛克风格粉饰灰泥雕刻也是一部终极杰作。创作此作品的西西里本地艺术家贾科莫·塞尔博塔(Giacomo Serpotta ,1656 -1732)也被称为史上最卓越的粉饰灰泥雕刻师。专门研究意大利文艺复兴、巴洛克艺术和建筑的艺术史学家鲁道夫·威特科沃(Rudolf Wittkower)教授更是将塞尔博塔比为“西西里天空划过的流星”。
除却历史遗迹中艺术的痕迹,西西里文学也反映了几个世纪以来西西里的文化特征。大多数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都同意,西西里文学诞生于十二世纪诺曼和斯瓦比亚时期,在此之前,大多数西西里人都说拜占庭希腊语、西库洛阿拉伯语,或者诺曼语法语。虽不全面,但不可否认的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意大利著作中有不少根植于西西里岛。
如果在大多数西西里文学中都存在一个单一的、共同的线索和潜在特征,那就是某种现实感。无论是社会评论、观察见闻还是反法西斯,很难想象有任何西西里作家会回避这个非常复杂的社会中的现实。
195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是“他的抒情诗以高贵的热情表现了我们时代生活中的悲剧”,获奖者正是西西里诗人、评论家和翻译家萨尔瓦多·夸西莫多(Salvatore Quasimodo,1901-1968)。夸西莫多与朱塞佩·安加莱蒂(Giuseppe Ungaretti)和欧金尼奥·蒙塔莱(Eugenio Montale)一起,被称为20世纪最重要的意大利诗人。其诗歌在意大利十分受欢迎,被翻译成四十多种语言。
夸西莫多1901年出生于西西里岛的莫迪卡(Modica)。1908年,因父亲被派往西西里岛的墨西拿(Messina)帮助遭受毁灭性地震灾害的当地居民而全家移居至此。自然灾害的威力对年轻的夸西莫多产生了很深的影响。夸西莫多15岁开始发表抒情诗,1930年第一部诗集《水与土》(Waters and Lands)的问世使其一举成名。此后,夸西莫多陆续发表了多本诗集,其中《瞬息间是夜晚》(And Suddenly It's Evening)(1941)仍是他最广为阅读的书。夸西莫多对童年的追忆,对故乡西西里的怀念,对母亲和恋人的情思,无不以富于古典美的和谐韵律和微妙而明晰的意象诉之于诗。
反法西斯抵抗运动使夸西莫多的诗歌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自此,他的抒情诗注入了“社会诗”的内涵,成为“ Hermeticism”(隐逸派)(一种源自法国象征主义学派的意大利诗歌流派)的创始人之一。这一时期,最出色的诗歌结集为《日复一日》(Day After Day)(1946),展现了意大利的战后印象,也清楚地表明了作者日益提高的道德参与度和社会批评的史诗基调。随后出版的诗集《生活不是梦》(Life Is Not a Dream)(1949)则提供了对意大利生活的有趣见解。
夸西莫多多用一种隐逸的,“封闭的”语言来描绘西西里岛、宗教和死亡等反复出现的主题。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厌恶对诗人的语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这种痛苦在他的后期著作中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老诗人对这个世界的成熟反思。
夸西莫多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和评论家,但若想真正感受西西里,则应该去莱奥纳尔多·夏夏和朱塞佩·托马西·迪·兰佩杜萨的作品中探寻。
莱奥纳尔多·夏夏(Leonardo Sciascia,1921-1989)生于拉卡尔穆托小镇,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大半生。他的一系列小说《西西里的大叔大伯们》、《猫头鹰的日子》、《一个人的幸福》,是带有独特西西里风味的侦探小说。因对政治腐败和任意权力的形而上考察而闻名,在其优秀的文学素养之外,夏夏通过真实的描述和冷静的笔触,分析了困扰西西里岛的种种悲惨弊端,揭露了黑手党残暴无情的邪恶行动以及政治腐败。
1956年夏夏出版了自传体式小说《国王公园》,灵感来自他在家乡小学任教的经历,记录了一个西西里小城的历史以及政治对其居民生活的影响。在《西西里的大伯大叔们》(1957)中进一步考察了他所谓的“西西里习气”。
意大利西西里作家,兰佩杜萨第十一代亲王朱塞佩·托马西·迪·兰佩杜萨(Giuseppe Tomasi di Lampedusa,1896-1957)的《豹》(Il Gattopardo)是最受推荐的关于西西里的书之一。
《豹》通过意大利的统一复兴运动(Risorgimento),追溯萨利纳亲王西西里贵族唐·法布里齐奥·科贝拉(Don Fabrizio Corbera)的家族兴衰史,记录了西西里人在复兴运动期间生活和社会的变化。托马西很早就开始考虑根据他的曾祖父兰佩杜萨(Lampedusa)王子唐·朱利奥·法布里齐奥·托马西(Don Giulio Fabrizio Tomasi)撰写一部历史小说。在盟军入侵西西里岛期间,巴勒莫附近的兰佩杜萨宫殿被炸毁并劫掠后,托马西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沉寂期,并开始正式写书《豹》,作为与之抗衡的方式。
在遭到意大利主要出版社 Mondadori和 Einaudi的两次拒绝之后,《豹》成为意大利历史上最畅销的小说,并被认为是现代意大利文学中最重要的小说之一。小说于1959年获得意大利斯特雷加文学奖,后又被著名导演卢奇诺·维斯康蒂(Luchino Visconti)改编成电影,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若想寻找更为轻松的拥有浓厚西西里风格的作品,则还有安德烈亚·卡米莱里(Andrea Camilleri,1925-2019)的犯罪小说。安德烈亚出生于意大利西西里岛南部港口城市波尔托恩佩多克莱,其最有名的作品是“蒙塔巴诺警长探案系列”小说。小说塑造了一位充满西西里岛特色、智勇双全的意大利探长形象,被翻拍成系列电视剧后大受欢迎,以至卡米莱里的家乡恩佩多克莱港将自己的名字正式改为恩佩多克莱·维加塔港,只因故事的发生地为一个虚构的城市——维加塔市。
西西里岛迷人的风景和深厚的历史文化也为孕育享誉国际的电影名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这也少不了被称为触及了西西里岛灵魂的导演——朱塞佩·托纳托雷(Giuseppe Tornatore,1956至今)在其中增色的重要作用。
朱塞佩·托纳托雷在巴盖里亚(Bagheria、巴勒莫周边)出生和长大,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从事摄影师工作,并为电影院制作各种纪录片。包括获得萨勒诺音乐节奖的《西西里岛的少数民族》(Le minoranze etniche)。乡村生活是托纳托雷“西西里电影”的标志,其最著名的电影《天堂电影院 》(Nuovo Cinema Paradiso),即发生在西西里的一个小镇上。电影于1990年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中国观众熟知的还有1995年的《新天堂星探》 (The Star Maker)以及2000年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Malèna),均取材于西西里本土。
与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的黑手党故事《教父》和迈克尔·奇米诺(Michael Cimino)的故事《西西里人》相比,托纳托雷的电影被认为描绘了真正的西西里和西西里人。他很少接受采访,宁愿让自己的作品说话,而托纳托雷的作品堪当此任。
西西里的时尚基因也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其街头时尚就像它的历史一样,创新而多样,大胆而又保守。时尚已成为西西里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漫步在西西里岛山区村庄的狭窄街道上,便可看到穿着简单中长裙、脚踩两英寸高跟鞋、手拎完美适配包袋的时髦老太太。退休的人们穿着Polo衫,戴着Coppola帽子在城镇广场上舒适地聊天,就像过去的老式照片一般,经典而永恒。这种时尚基因影响了众多西西里人。
富尔科·狄·沃尔杜拉(Fulco di Verdura,1898年-1978年)是著名的西西里珠宝商,也是最后一位拥有现已废除的Verdura公爵头衔的人,其堂兄即兰佩杜萨亲王朱塞佩·托马西·迪·兰佩杜萨,著名小说《豹》的作者。
富尔科在西西里长大,从小便对艺术有无限向往。1925年踏上了前往威尼斯、巴黎和伦敦的道路。1927年,富尔科在巴黎遇到了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其为香奈儿时装屋设计了标志性的宝石珠宝系列——马耳他十字袖口,在金色十字架上镶嵌了白色珐琅的明亮凸圆形宝石——进而成为香奈儿最喜欢的珠宝商。并在随后几年两次往返纽约,为美国国宝级电影女演员凯瑟琳·赫本(Katherine Hepburn)设计包括其在《费城故事》中佩戴的一系列珠宝。
富尔科是20世纪首先将彩色宝石镶嵌在黄金中的重要设计师,而彼时其他的设计师,尤其是美国设计师,依然仅仅围绕着钻石和铂金。富尔科引领了一股时尚风潮,并间接地影响了美国时尚。在这方面,富尔科显示了其西西里人深厚的美学素养,因为在19世纪末的巴勒莫,黄金和彩色宝石的搭配已是司空见惯。
富尔科的设计经常出现在《Vogue》等时尚杂志,尽管名声大噪,本人却非常低调,极少接受采访,虽在美国度过大半身,其设计却从未远离故土,仍然非常依恋自己的出生地,并时常谈论西西里,这从富尔科生命最后阶段用英文写就的回忆录的标题中可见一斑:《快乐的夏日——西西里的童年》(The Happy Summer Days - A Sicilian Childhood )。
提及西西里的时尚,必绕不过以其为主要灵感的杜嘉班纳(Dolce&Gabbana)。创始人之一的Domenico Dolce即来自西西里,他和Stefano Gabbana合作创立的杜嘉班纳品牌,首次将西西里引入了世界时尚的版图。两人在西西里岛及其丰富的文化遗产中汲取源源不断的灵感,发展出一种独特的审美。
两人于1985年开始在米兰时装周进行时装系列的展示,以西西里为灵感的第四个系列发布后,获得了显著的市场反馈。这一系列汲取了西西里的精髓,被时尚媒体称为“西西里着装” (Sicilian Dress)。时装编辑和作家哈尔·鲁宾斯坦(Hal Rubenstein)将之誉为有史以来最难忘的100个设计之一。
鲁宾斯坦这样描述道:“西西里着装体现了杜嘉班纳的精髓所在,是该品牌服装的试金石。该套女装受薄裙启迪,灵感来自于安娜·玛格纳妮(Anna Magnani),它集合了安妮塔·艾克伯格(Anita Ekberg)、索菲亚·罗兰(Sophia Loren)等女星的优雅缩影。肩带的设计紧身合体,就像文胸的肩带;领口设计流畅简洁,但凸显了胸部曲线,并在中间部位升起的缝折处相交,轻微提升胸部。该套裙装不仅线条流畅,而且在腰部采用贴身收腰设计,但却并不过分束身,随后加宽以突出臀部,只是在膝盖部位略微收窄,从而使穿着者在行走之时更显婀娜多姿。”
该系列广告大片非常经典,被《华盛顿邮报》描述为“修道院式”的广告。由西西里摄影师费尔南多·希安纳(Fernando Scianna)在西西里岛拍摄。照片为黑白色,模特为混血荷兰模特马尔佩萨·汉宁克(Marpessa Hennink),灵感来自于20世纪40年代的意大利电影。
多年来,他们从各类地中海叙事中汲取灵感,推出富有特色的西西里系列:光滑的细条纹西服,夸张的巴洛克式晚装,浪漫的童话礼服,那不勒斯街头服装等等。锦缎、花卉刺绣、花边、动物性印花等都是该品牌的标志性元素。自首次发布灵感来源于西西里风格的系列以来,Domenico Dolce和Stefano Gabbana挖掘了西西里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以作品系列构成了其对该岛的定义,同时这些作品也构成了Domenico Dolce和Stefano Gabbana的职业生涯。
巧合的是,1995年Domenico Dolce和Stefano Gabbana两人均曾作为临时演员在导演朱塞佩·托纳托雷执导的电影《新天堂星探》中客串出演。而1995年杜嘉班纳第一款女用香水“Classic Spot”的广告即由导演朱塞佩·托纳托雷拍摄,埃尼欧·莫里康内配乐,并由影星莫妮卡·贝鲁奇出演。
这一片拥有深厚文学传统和时尚基因的土地,孕育出现今被称为“意大利时尚新闻界最权威也最有见地的声音”的安盖洛·弗拉卡文托(Angelo Flaccavento,1972年生)也就不足为奇。
这位西西里记者在西西里岛拉古萨(Ragusa)长大,至今仍居住在该岛上。这座时尚的岛屿使弗拉卡文托从年轻时便接触了时尚,并从该岛上的居民以及他们的装扮和优雅中汲取了巨大灵感。其20多年一直撰写有关时尚的文章,对于意大利时装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评价使其成为该行业的重要资源。且因其散文的艺术性和对时尚行业、时尚本身的社会学的态度,被誉为时尚作家。
弗拉卡文托在接受时尚博客《The Sartorialist》采访时称,“我喜欢文字。我认为时尚是一门奇妙的学科,因为它是对社会最及时、直接、敏锐和最精确的反映。它让我兴奋,因为它一直在变化。时尚动作越多,我的写作风格就越发展。我非常享受这种相互的感觉。”
弗拉卡文托从未长时间离开过西西里岛,在频繁参加时装周的间隙,也一定要例行回到西西里岛的家乡“避难”,“拉古萨对我来说是个堡垒。每个来自岛屿的人都想去外面探索一番,但最终都会回来。”这大概可以当作迷人的西西里岛为何对西西里人如此重要的最好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