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政府修复计划与消费者意识、产品设计与品牌举措相互协同时，政策才有机会真正为环境“减压”。
上月，法国负责生态事务的国务秘书Bérangère Couillard在活动中宣布，从10月开始法国将推出针对纺织品的修复基金。自2023年至2028年，法国消费者在经法国纺织品行业环保组织Refashion认证的缝纫师和鞋匠处修补衣物鞋子时，可以直接获得费用减免作为补贴，根据修复品类和需求的不同，补贴范围为6至25欧元（约合人民币47元至197元）。政府计划为该项目拨款1.54亿欧元（约合人民币12.12亿元）。
此举旨在鼓励大众尽量采用修复方式延长鞋服使用寿命，从而促进纺织行业的可持续性。另外，补贴也有助于行业人才的培养与供应，按照Bérangère Couillard的说法，“我们的目标是支持所有从事维修工作的人”，其中既包括提供相关服务的工厂、手工作坊，也包括品牌，从长远来看，补贴有助于“创造更多就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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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织行业是地球上污染最严重的行业之一，按照法国环境与能源控制署（ADEME）的估计，如果对纺织品类的消费趋势继续持续，到2050年，该行业将占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的26%。因此，推动纺织行业的变革迫在眉睫，修复基金是庞大变革的其中一环。
过度消费现状推动行业改革
针对纺织品的修复基金并不是一个突然的决定，这项措施是法国《循环经济反浪费法》（Loi Agec）针对纺织行业进行改革的其中一项。2020年通过的《循环经济反浪费法》旨在改变家庭用品的生产方式和消费习惯，以减少浪费、保护自然资源并减少对生物多样性的破坏，同时应对气候危机。
《循环经济反浪费法》的其中一项重点是采取行动反对计划性报废，计划性报废指制造商故意在产品设计时使其在一定时间后变得不可修复、不可更新或不可用，从而迫使消费者购买新产品。为了降低消费者的修复成本，《循环经济反浪费法》中提出了政府设立修复基金的概念，2022年起，电子和电气设备、玩具、体育和休闲用品、DIY和园艺用品行业可以享受修复基金，今年该基金覆盖行业的范围扩大，并惠及了纺织品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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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基金惠及纺织行业的原因在于，该行业带来的气候问题已经较为严峻。Refashion今年6月发布了2022年法国纺织品行业的相关数据，其中指出，在法国，2022年有33亿件服装、鞋子以及家用亚麻制品投放市场，数量较2021年增长了5亿件。按照重量来计算，2022年投放市场的服装、鞋子以及家用亚麻制品重达82.7万吨，2021年为71.5万吨，在重量上2022年也较上年大幅增长。
针对近年间纺织品投放市场的情况，法国已于去年开启了针对纺织行业的改革，并在2022年12月正式生效。改革中的一项重要举措是，要求生产商、进口商和分销商根据“谁污染谁付费”的原则，在2023年至2028年做出10亿欧元的贡献，其中一部分将用于补贴修复基金之用。
“谁污染谁付费”举措是针对企业端、销售端的改革，修复基金则是面向更广泛的消费者端推行的措施。法国非政府环保组织 Les Amis de la Terre 指出，为了实现《巴黎协定》的目标，法国居民每年只应购买5件新衣服。 而Refashion的数据显示，2022年，平均每个法国人购买了40件衣服、4双鞋和5件家用亚麻制品。纺织工业联盟可持续发展委员会主席 Eric Boël 表示，“法国人的服装消费量比15年前平均增加了60%。”显然目前消费者的消费情况与气候目标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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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在行业已经将循环时尚视为应对纺织废料的措施之一，但面向全球的可持续时尚社区Sustainable Fashion Forum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Brittany Sierra也指出，维修是经常被忽视的、应对时尚行业浪费的关键措施，“与仍然取决于消费水平的转售、租赁甚至订阅模式不同，维修通过延长我们个人衣柜和共享衣柜中衣服的使用寿命，为一次性文化提供了另一种选择 ”。法国的修复基金正是基于延长服饰使用寿命而推出，Refashion修复基金负责人Elsa Chassagnette表示，该基金是“对抗过度消费的杠杆之一”。
修复基金能否“起效”仍未可知
法国裁缝店Atelier Cluc的负责人Luc非常支持通过补贴的方式鼓励更多人以修复代替丢弃，而且在他看来，“有些人本来就愿意去裁缝店修复服饰，而另一些人则需要受到鼓励”，财政补贴可以鼓励那些原本没有修补习惯的人尝试通过修复鞋服减少浪费。Luc代表了面对修复基金的积极态度，但是实际上，修复基金政策真正对环境产生积极效果仍然未知。
首先，并非所有从业者与Luc一样积极，许多裁缝并不看好政策的推行，法国中西部地区报刊La Nouvelle République的记者团队通过采访发现，部分裁缝对于新政策的推行并不兴奋，“需要修复服务的客户已经来了，那些对此不感兴趣的人会来吗”“对于一件价值20至30欧元的服饰，消费者肯定不愿意为了缝缝补补而支付三分之一的购买价格”，法国图尔市的裁缝如是回应。
Atelier Cluc的负责人Luc正在缝补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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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消费者不一定会以修复代替购买不止是因为价格，英国政治和文化刊物New Statesman作者Emily Formstone表示，鞋服修复计划面临的现实问题是，从快时尚品牌购买新商品往往比在慈善商店等更可持续的渠道购买服饰或去裁缝店修复破损的衣服更便宜、更省时。显然，修复服饰所需要的时间成本也是消费者会考虑的因素之一。
即使修复基金真的能对消费者起到正向影响，但是该政策距离对环境产生影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电子和电气设备自2022年起已经被纳入法国修复基金覆盖范围内，修复基金运行至今，法国从事家电维修业务的公司Murfy营销总监 Aurélie Fircowicz表示，“法国每年发生故障的2800万台大型家用电器中，只有500 万台能够得到修复，且该修复工作需要2.5万名维修人员，目前只有5000名”。一方面，并非所有家电都有修复空间，另一方面修复行业的人手仍然极度紧缺，这在服装纺织修复行业亦如是。
英国伦敦的裁缝Alex Brinck有修复不同价位服饰的经验，他表示自己每天都会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修复请求，这说明了“这项技艺是多么稀缺”。而且据她所言，虽然时尚品牌也在尝试推出修复相关服务，但是“他们需要培训数千名新的裁缝才能真正改变对环境的影响”。即使政府和品牌有修复的想法，但是人才的培训如果不能同步，修复政策的影响力仍然不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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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让修复政策真正为环境“减压”？
虽然从企业、政府组织到国家都在行动，并推出一系列促进循环时尚、延长时尚单品使用寿命的举措，但是正如修复基金的影响力尚处于未知状态一般，一系列举措能否让行业和消费者远离一次性时尚也未可知。在Brittany Sierra看来，扩大维修经济，使清洁、维修、裁剪和修复等售后服务成为人们更重视的部分，同时改变消费者的心态，让他们认为他们的衣服很有价值更为关键。
在消费者教育层面，国际管理咨询公司Kearney（科尔尼管理咨询公司）旗下的Kearney Consumer Institute（科尔尼消费者研究所）今年第一季度对意大利、法国和美国消费者调研发现，消费者在购买和处理时尚商品方面仍然缺乏可持续意识，30%至40%的受访者或是不知道购买的服饰可以被回收及升级再造，或是不知道回收的途径。虽然品牌越来越多地使用再生材料，但在向消费者传达信息方面却做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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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ittany Sierra指出，“时尚与可持续发展并存的最大问题之一是服装的利用率严重不足。每年，数以百万计的衣服被生产、穿着和丢弃，这些服饰通常只穿了几次。”因此让修复基金发挥作用的第一步首先是弥合政府政策、品牌举措与消费者认知之间的差距，消费者不止需要了解相关服饰的修复政策及维修地点，也需要被普及服饰修复的意义，从而产生修复服饰对于建立可持续时尚有重要作用的意识。
其次，教授基础的服装修复知识也非常重要，按照Brittany Sierra的说法，“教育消费者如何护理衣服，包括修补小洞、更换缺失的纽扣、去除污渍，并提供维修服务，对于影响消费者在初次购买后投资已有的服饰、摆脱一次性思维至关重要”。
英国议会环境审计委员会（Environmental Audit Committee）进一步提出，要将设计、制作、缝补和修理服饰这种“老式技能”作为课程纳入中小学教育中。英国议会环境审计委员会成员Cat Smith认为，从小开始灌输“老式技能”可以培养未来消费者养成基于情感的服装消费模式，在这样的模式下，消费者更有可能重视购买的物品，从而自发地延长其使用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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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修复服饰的意识固然重要，但是产品本身的质量也是保证服饰有修复空间的关键，英国关注纺织品循环的非营利组织Circular Textiles Foundation主任Tim Cross认为，要使一件物品能够被成功修复就必须按照高质量标准进行设计，即服饰在设计时考虑到可修复性以及可回收性，以避免“加速服装的消亡”。
不论是在服饰设计方面提高可修复性，还是加强消费者教育、教授修复服饰的基础知识，品牌的参与都非常重要。户外品牌Patagonia已经通过全方位的活动将修复理念深度贯彻，Patagonia欧洲区域财务和运营总监Willem Swager表示，“如果我们想要有机会清理‘脏乱’的服装行业，我们就需要一种新的、可再生的模式以及一场结构性变革”。
因此Patagonia不仅产品在设计上围绕耐用、功能性展开，而且品牌不断推出“Don’t Buy This Jacket”（译“不要购买这件夹克”）、教授缝补衣物技巧等类似活动，加强消费者教育。此外近年间，Patagonia也在不断完善品牌的维修服务，一方面持续扩大“Worn Wear”服装修补回收计划的范围，并且在欧洲推出在线维修门户网站，并为商店准备更多的维修工具以提供更完善的服务；另一方面与创意纺织平台Makers Unite 合作，于2022年在荷兰开办了联合维修中心，并计划将联合维修中心推广至欧洲更多国家。
Patagonia推出的“Worn Wear”服装修补回收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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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营利性组织Fashion Revolution七月发布的《2023年时尚透明度指数》（Fashion Transparency Index 2023）提及，“除非从根本上解决过度生产和过度消费的问题，否则回收计划、租赁和其他新商业模式就像用绷带堵住大坝一样无效”。当政府修复计划与消费者意识、产品设计与品牌举措相互协同时，政策才有机会真正为环境“减压”。
